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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三烈士故居紀事(下)
    【字體: 】 發(fā)布時間:2021/4/7 11:44:30   【打印】【關(guān)閉】
      1、凡淮南日報社記者署名文字、圖片,版權(quán)均屬淮南日報社所有,任何網(wǎng)站和媒體未經(jīng)授權(quán)不得轉(zhuǎn)載、鏈接、轉(zhuǎn)貼或以其他方式復(fù)制發(fā)表;2、已獲授權(quán)的媒體、網(wǎng)站,在使用本網(wǎng)作品時必須注明“來源:淮南網(wǎng)”和作者名字;3、對違反以上兩條聲明的網(wǎng)站和媒體,淮南日報社將依法追究其法律責任。
     

    瓦埠暴動

    瓦埠暴動是在1931年3月。其時,我已經(jīng)在上奠寺小學(xué)上學(xué)。這次暴動,在壽縣歷史上是件大事,可是我沒有留下多少記憶,只是隱隱約約記得那天下午,小甸集的曹克科和曹競兩位來到家里找二伯有急事,這兩位都有特點讓人很容易記。翰芸丝屏袅藘善舶俗趾,背后人們都叫他仁丹胡子;曹競?cè)朔Q狗老爺。我總覺得他們滑稽、很好玩。所以他們和二伯說話,我不愿意離開。只聽他們在談?wù)撏卟罕﹦,說曹鼎帶的隊伍被國民黨縣隊、聯(lián)莊會的隊伍(地方武裝)包圍在張嘴子,要組織人、槍去救他們,來找二伯商量辦法,他們緊張地談?wù)摿艘魂囎蛹彼匐x開。這就是以偽裝“小甸集聯(lián)莊會”隊伍的名義,占據(jù)了有利地形,掩護曹鼎突圍成功的行動。三崗的曹維邦等人參與了這次行動。

    瓦埠暴動失敗了,但它教育了革命者,教育了人民,從此壽縣開始了武裝斗爭的新篇章。

    啟蒙教育

    我上的小學(xué)是壽縣縣立上奠寺小學(xué)。按習(xí)慣我應(yīng)該在小甸集上小學(xué),因為這里是曹姓戶族的中心。由于曹云露奉命到上奠寺以小學(xué)教員的身份作掩護開展黨的工作,因此我和云青以及村內(nèi)幾位少兒一起,都到了上奠小學(xué)讀書。

    曹云露平時在學(xué)校住宿,只有星期六才和我們一起回家。在回家的路上,他向我們講解富人為什么這么富,窮人為什么這樣窮,剝削、階級、壓迫等等。進而講到地主、老財、官府、國民黨是一家,天下窮人是一家,應(yīng)該團結(jié)起來和他們斗。云露在放學(xué)回家的路上給我們講這些的時候是那樣耐心,循循善誘,有時甚至和我們一起背誦古人“六月禾未秀,官中已修倉”這類詩詞,并為我們講解。

    少年時期接受的印象最深的教育,是針對性的教導(dǎo)。我上小學(xué)時,家中已經(jīng)告訴我父親曹淵犧牲的情況,而且村中長輩們見到我多要鼓勵幾句,好好學(xué)習(xí),長大了替父親報仇!中國歷史上替父報仇的如伍子胥等英雄人物也進入了我的腦海,曹云露察覺了這些情況,針對替父報仇這種思想,他說,我們干革命不是為了報私仇,我們要推翻整個舊的社會制度,要打倒地主、資本家、帝國主義在中國的統(tǒng)治,為廣大人民求解放,實現(xiàn)人人有飯吃、有衣穿。我們要的是人人平等,沒有剝削、沒有壓迫,富強的新社會。三叔(指曹淵)就是為廣大人民的解放事業(yè)而犧牲的。這是多么偉大而崇高的理想!為了個人報私仇,這種思想豈不是太渺小了嗎?這次談話,開闊了我的思想境界,為我確立正確的人生觀奠定了基礎(chǔ)。

    曹云露在學(xué)校當了三四個學(xué)期的教員,瓦埠暴動后奉命離開,專門從事武裝斗爭活動。1931年水災(zāi),緊接著是大旱之年,赤地千里,顆粒無收,土匪四起,游擊隊活躍,軍隊“進剿”,街上常常駐扎有國民黨的部隊,街頭有幾次掛起了人頭示眾,說是被捕殺的共產(chǎn)黨人,可是街上的人說不是,是被地主、老財陷害的農(nóng)民。往往在路邊也碰上被殺害人的尸體,至于是什么人,就無人能回答了。由于土匪騷擾,國民黨軍隊的進剿,學(xué)校兩次被迫停課,一次是我們這個班全部遷到鄉(xiāng)下上課。一次停學(xué)無法復(fù)課,我們幾個同學(xué)只好轉(zhuǎn)到私塾先生那里學(xué)習(xí)。在這些變動中,每一次變化,我都接觸一次新環(huán)境,增長一次新知識。這一時期使我感興趣的,還是放學(xué)回到家里和潛藏在家里的游擊隊員們談?wù)摰囊磺。他們對我的教育和教給我的社會知識,是我終身難忘的。

    現(xiàn)在回想起來,這些游擊隊員們多是農(nóng)村知識青年,他們教的歌是自編的揭露社會黑暗的歌曲,針對性很強,是自我教育,也是游擊武裝政治工作的內(nèi)容。有些歌詞至今我尚可背誦幾句。如:

    姐姐妹妹聽我言莫呀,

    聽我言莫呀,

    我們婦女真可憐

    你可知道?

    自從娘胎生下地莫啊,

    生下地莫呀,

    看是那丫頭就生報,

    捂死掉她!

    ……

    除了歌曲,更多的是講解革命道理,很多時候是我在提問。放學(xué)回家到這里來的是曹云青,他比我大兩歲,提的問題往往比我深,所涉及的內(nèi)容大致是:打土豪、分田地,建立社會主義社會;社會主義就是人人平等,沒有剝削,沒有壓迫,沒有地主、老財;社會主義是用拖拉機耕田,人人有飯吃、有衣穿,不勞動沒得吃;共產(chǎn)主義是社會主義高級階段,社會主義是各盡其能,各取所值;共產(chǎn)主義是各盡其能,各取所需……

    和游擊隊員們在一起是十分快活的,只是必須嚴守秘密。這是我們家庭的第一條戒律。當然還要做些我能做的事情,除了為傷員送水送飯等力所能及的活,我往往還被派出去送信、到鄰村找人等。我看到的難事,常是為傷員請醫(yī)生看病,政治上靠得住的醫(yī)生往往來不了,來得了的醫(yī)生靠不住,當然這些不需要我們來操心?墒菫閭麊T買藥常常派到我們頭上,這些藥物也不是什么藥店都可以去買的,只能到可靠的藥店里去買。有一次,家里讓我去買桑皮紙,這是一般的商品,竟引起商店老板的猜疑。中醫(yī)治槍傷用的是粉狀藥物,把藥物送進傷口深部,只能用桑皮紙,當我向商店老板要桑皮紙時,老板以懷疑的眼色看著我問:“哈!小鬼,你家里要買田寫地契啦?”這分明是在詐我。我當即回答:“我的燈籠破了,糊起燈籠防止夜里摔跤。”這次讓我捏了一把汗,實在有些后怕。

    千鈞一發(fā)

    瓦埠暴動失敗后,由于南京國民黨武裝的到來,壽縣黨組織組建了游擊大隊。1931年8月,黃家壩起義失敗得很慘,80多人慘遭殺害。兩次失敗后,壽縣黨組織接受了教訓(xùn),改變了策略,不搞聚眾暴動,采取分散秘密活動的辦法,建立游擊小組,發(fā)動群眾抗捐、抗糧、割秋、扒糧,以壯大農(nóng)會及青年、婦女等群眾組織,游擊小組尋覓時機,集中起來,打擊危害大的反動勢力,以鍛煉、發(fā)展游擊武裝。曹家崗一帶開始成為游擊健兒集合起來的出發(fā)地和出擊完成任務(wù)后的休息地,游擊隊來往得多了,也就難以秘密了,因而國民黨軍隊的“圍剿”接踵而來。經(jīng)常是游擊隊剛離開,國民黨地主武裝就來了;或者是國民黨部隊一走,游擊隊又悄然到來。

    應(yīng)付國民黨政府的保安隊比較容易,因為他們不是本地人,較難對付的是地方控制的聯(lián)莊會,最難應(yīng)付的、最可恨的是叛徒。國民黨的保安隊來了,抓不到人,在村里抓雞摸狗,有時應(yīng)付他們吃一頓飯,也就走了。地主的聯(lián)莊會都是附近村莊的人,能辨別游擊隊員以及他們搜捕的對象,但也有其弱點可利用。一次,一位較有身份的地主帶領(lǐng)七八條槍,從大郢孜來到園子上,顯然在大郢孜沒有什么收獲,家中只有祖父和婦女小孩。這位地主和祖父對起話來,目的是想詢問村內(nèi)游擊隊員的情況,這當然達不到目的。這時,天色已晚,他們不想離去,對祖父說,“今晚就住在你這里,不走了。”祖父漫不經(jīng)心地說:“你們的膽子不小啊,住在這里保險嗎?”“住你家更樓上!弊娓赋料履榿碚f:“你們還是早點離開得好,現(xiàn)在兵荒馬亂的,誰也不知會發(fā)生什么情況,我們不能保你的險,更樓的梯子壞了,更樓也頂不了什么事。趁天色還不晚,早點走吧!本瓦@樣連嚇帶哄打發(fā)他們上路了。

    但也不是所來之人都可以這樣被打發(fā)走的。

    一次,游擊隊幾位領(lǐng)導(dǎo)帶領(lǐng)七八名隊員來到家中,在更樓子上和后屋住下了。可是,晚飯后反動的地主武裝又來了十幾個人,要住下,而且為首的是敵“肅反”專員、叛徒,此人叛變后帶領(lǐng)國民黨保安隊到處抓人、燒房屋,是游擊隊員們的死對頭,家中房屋前后他都十分熟悉。他們已經(jīng)走了很久的路,很疲勞,來后即聲言晚上住下不走了。伯父和祖父難以讓他離開,只好熱情接待,在東前屋地上擺了兩個地鋪,安排他們住下。

    看情況他們沒有懷疑游擊隊會來到這里?墒,夜貓子進屋,絕無好心。那,他們來干什么呢?

    住在后屋的游擊隊員們聽說“肅反”專員送上門來,真是仇人相見,分外眼紅,這也是難得的消滅他們的機會,多數(shù)人主張一鍋端掉,還可得到十幾條槍。這可讓幾位領(lǐng)導(dǎo)十分為難了,命令除全體警戒外,專差兩人嚴密監(jiān)視前屋動靜,然后和同志們議論打還是不打。這真是千鈞一發(fā)。∪绻覀冎鲃映鰮,敵無防備,全殲是有把握的,可是打了以后,血染園子上,敵人報復(fù),不僅園子上,整個曹家崗也將被毀,這個可以掩護游擊隊員們的秘密場所也就沒有了。而保留這個場所,對今后的發(fā)展是必需的。但眼前的情況,即使我們不出擊,能否相安無事,一點把握也沒有,如果敵人闖進內(nèi)院,戰(zhàn)斗也將必然打響,因此所有人員要做好戰(zhàn)斗準備。

    在前屋,這些家伙白天不知都在什么地方,干了些什么,很疲勞,擺好地鋪,喝了茶,就躺倒睡了。也沒有留崗哨。這樣麻痹大意令人難以理解。即使對祖父、伯父不存戒心,可曹云露在搞游擊武裝,他們是清楚的。

    在后屋,游擊隊員們聚精會神,注視著前屋,空氣似乎是凝固的,萬籟俱寂。只有前屋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鼾聲,點綴著這令人煩悶的夜空,這鼾聲令隊員們發(fā)笑,這鼾聲也令隊員們松了一口氣。

    突然,圍墻外樹頭有些搖動,發(fā)出的聲音是細微的,又是清楚的,有人在上樹翻墻頭。這本是游擊隊員們黑夜進出的老路,每一位隊員都十分熟悉。“壞了,‘猴子’回來了。”一位隊員說!昂镒印笔墙邮軅刹鞌城槿蝿(wù),按時回來匯報的游擊隊員。只見“猴子”沿著墻內(nèi)的樹爬了下來。人們怕他走向前屋,也不能喊住他,他不知道前屋住上了反動派,偏偏向前屋走去。

    “危險!”

    “做好準備,聽命令!”

    只見“猴子”走到前屋的窗口,向里邊窺探,聽到鼾聲,覺得不像自己同志,不對勁,機警地退了回來,向后屋走來。同志們伸手把他拉進了屋內(nèi),“危險!……”就這樣,又闖過了一次險關(guān)。

    雷電交加風(fēng)雨夜

    游擊隊攔擊打死了區(qū)長趙乘臣(人稱“趙小區(qū)”),繳了區(qū)小隊十幾條槍,大快人心?h政府急派保安隊趕來,游擊健兒早已無影無蹤,沒有不透風(fēng)的墻,何況是大白天的行動,游擊隊員又都是周圍村子里的熟人。第二天鄉(xiāng)間藝人即編出了歌詞,說起大鼓書來。曹家崗為首的是曹廣海、曹云露,盡人皆知,參與戰(zhàn)斗者,亦有名可指。國民黨派來了兵,形勢嚴峻,曹家崗人心惶惶,人們緊張地準備著迎接暴風(fēng)雨的來臨。

    園子上已見不到曹云露的蹤影,出事后他曾回到家里向祖父、伯父交代了兩句即離開。對祖父、伯父來說,行將到來的滅頂之災(zāi),已經(jīng)不是第一次了,祖父的態(tài)度還是像往常一樣鎮(zhèn)靜、從容。他說這個家呀,也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,人最要緊,留得青山在,不愁沒柴燒。我?guī)е鴥蓚小的先走,現(xiàn)在也只是暴風(fēng)雨前片刻的寧靜,你們還要各自做好準備,等候消息,隨時離家。

    晚飯后,傳來敵情,保安隊今夜包圍村莊,明早抓人。當祖父領(lǐng)著我和云青出門的時候,遠處的云層帶著閃電逼來,祖父沒有理會這個,向家人交代我們可能的去向以便于聯(lián)系,接過家人遞來的斗笠,便上路了。

    我們所走的已不是平常走的道路,而是按直線取田間小路,目的是迅速離開村莊,到達鄰村。這種叫田埂的路很難走,好在祖父手里拿著拐杖,我們也只拿著僅有的兩件換洗單衣,并未帶什么負重的東西;遠處的閃電,還不時為我們照亮著這崎嶇小路。行進是艱難而緩慢的,祖父心中也是不平靜的。最使祖父不平的是族內(nèi)有人責罵他不正干,不去好好管教子女,而去造反鬧革命,自家家破人亡,還要連累村鄰。這次曹云露、曹廣海帶領(lǐng)群眾殺了“趙小區(qū)”,眼見村鄰又要遭殃,他自己也難逃這些責難:一方面是群眾要受難,一方面是無理的責難。群眾遭受苦難,使他心疼,無理的責難又使他憤怒。曹云露領(lǐng)導(dǎo)大伙兒“割秋”,你們家的子女不也是爭先恐后參與進去?難道不就是“割秋”才使得“菜糊糊”碗里多了幾粒糧?殺了無惡不作的“趙小區(qū)”,大快人心,你們又讓我怎么去管教曹云露?還有人說,你們已經(jīng)丟了一個兒子,還要丟幾個?祖父說,死怕什么?他們一不偷、二不搶,死了沒有什么可丟人的,他們?yōu)槿嗣裰\利益,為革命打江山,犧牲了是他的光榮?磥碜娓笇橙诵袑⒌絹淼淖ァ⒉、燒、殺并未想論理,因為那是沒有道理可論的,而族中同輩的責難卻是不可忍受的。天下為什么竟有這些不懂道理的人!

    事實是冷酷的,祖父以比冷酷的事實更堅硬的心,迎接即將到來的暴風(fēng)雨。一聲天崩地塌的巨響,傾盆大雨劈頭而來,風(fēng)雨交加,兩眼已難以睜開,雙腳更難以在田埂上移動,只能緊緊抓住斗笠以抵擋狂風(fēng)襲擊,蹲下不動,祖孫三人靠在一起,任憑風(fēng)吹雨打。

    周圍的田里,雨水已經(jīng)泛白,溝渠已可聽到嘩嘩水聲,經(jīng)驗告訴祖父,必須迅速離開此處,這里是沖底低處,高處的水沖下來,溝渠變河流,就跨越不過去了。祖孫三人冒著暴風(fēng)雨,一步一滑,滑倒再爬起來,小心翼翼,艱難前進。終于我們跨越了溝渠,挨近了鄰村。當叫開一家我叫大爺?shù)募业拈T時,開門的大爺見是我們,開口便說,這么大的雷暴雨,就怕你們被堵在家里,逃出來了,這就好了!我們被引到一間較空的房間,架起了柴草,點起了火,烘烤被淋濕的衣服。后來大爺又端來熱姜湯給我們喝,以抗風(fēng)寒。也就是在這間草屋,鋪上草席,我們一覺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。

    逃難逃進了土匪窩

    頭晚國民黨保安隊沒有進村,大概是為暴風(fēng)雨所阻,曹家崗的人也因此有好多未能逃出來,第二天一早才陸續(xù)離村。這是第二天同從村內(nèi)來和祖父打招呼的人的談?wù)撝械脕淼南ⅰ?

    早餐吃得很晚,而且大爺特地做了攤餅,這是干糧。這里農(nóng)家早餐不干重活是不會吃干糧的,讓我們吃干糧,預(yù)示我們要遠行。臨行前我們才知道,是讓我和云青到嫂嫂的娘家去。祖父送了我們一段路。拐向別的村子去了,由我們自己前去。

    午飯以后,趕到了嫂嫂娘家,嫂嫂并沒有逃回娘家,到了哪里也不知道。吃完飯已經(jīng)是下午,嫂嫂父母很熱情,問清了情況以后說,為了安全,晚上你倆和“大的”(他們的大兒子)到村北邊的“稻場”上去睡,以免讓人堵住了大門,跑不出去。后來我們才知道,我們的到來,給他們出了難題,他們得到的消息,土匪隊伍晚上很可能流竄到這里,他們正在收拾東西,以應(yīng)不測。這些,當時并未告訴我們。

    晚上,我倆跟隨“大的”到了他們家的稻場上。我們鉆進了秫秸支起的“房屋”,睡在地上,和“大的”講起了故事。我漸漸睡去,醒來時天已大亮。當我喊第一聲時,云青厲聲厲色地讓我小聲點,指指外面說,村里已經(jīng)住進了土匪,不遠處土匪已布置了崗哨,我們已經(jīng)不能出去了。

    這真叫逃難偏入土匪窩。云青和“大的”都比我年長、懂事,安慰我說,不要怕,只要我們不動彈,沒有人會想到這里有人。昨晚土匪就是經(jīng)過這里進村的,沒有喊醒你,怕你害怕,現(xiàn)在只能等候看情況變化了。從秫秸稈的縫隙向東北方看去,200米外有一位帶槍的崗哨在走來走去。稻場的南面有一間獨立的小屋,住著一戶人家,大門是關(guān)起來的,見不到人影,這家人是逃走了,還是不敢出來?走不出去,憋在這里,一分鐘一分鐘向前捱著。時間已近中午,我們滴水未進,昨晚到現(xiàn)在還沒有吃一點東西,可以說是又渴、又餓、又煩、又急。突然,獨立小屋的大門開了,走出一位中年男人,后面跟著小狗,在門外收拾他家的雜物,兩眼在觀察四周的一切。這時我們才知道,他是我們叫二大爺?shù),從曹家崗搬到這里,他也認識我們。云青說他一個人先去看看,“大的”說,他出去合適,因為土匪在附近放了崗哨,他是本村人,住在自己家的場上合情合理。這樣,他帶著不無恐懼的緊張心情,一步步走進了二大爺?shù)募议T,遠處的崗哨沒有理會。當二大爺?shù)弥覀冊诘緢錾蠒r,他自己扛了一把叉子,來到場上,領(lǐng)著我們到了他的家。

    進家以后二大爺就批評說,你們早該到這里來!按蟮摹闭f,因為大門緊閉,我們以為房內(nèi)沒有人了。還是云青比我們懂事,他說,我們來是會連累你們的。二大爺說,曹家崗的人,不說這些。他熱情地吩附家人打洗臉水、倒熱茶、做飯,就這樣使我們安定了下來。如何才能離開這里,二大爺說,先別著急,土匪已經(jīng)進駐了這里的幾個村莊,不能貿(mào)然出去,看看情況再說。太陽偏西,從嫂嫂娘家的村里向這里走來了一個人,空著手未帶武器,二大爺盯著看了一會兒說:“好了,有救了。來者叫曹三,曹家的人,按族中輩分,你們是兄弟,同輩人,他是個土匪小頭頭,托他幫忙,他不能不辦。這樣,你們就能離開這里了。”我們帶著疑慮注視著來人,畢竟他是土匪,我們還沒有見到過土匪是什么樣子呢,也有些害怕。曹三是來看望二大爺?shù),語言不多,也還和藹,當他得知我們的身份后,他說你們盡管離開好了,不會有什么事。當我們迅速離開并到達董村時,嫂嫂的父母正站在高處向稻場方向張望,當他們辨認清楚來者確系我們?nèi)撕,壓在心頭的大石頭落地了。他們解釋說,昨晚土匪是從我們所在稻場的這個方向進村的,所以無法通知我們離開。當我們打聽嫂嫂的消息時,他們才告訴我們,從曹家崗方向過來的行人說,國民黨的保安隊已經(jīng)進了村里,看到幾處在冒煙,是保安隊放火燒房子,燒的誰家房子就說不清了。

    我們?yōu)槭裁茨茼樌x開土匪窩,化險為夷?是二大爺?shù)拿孀樱是土匪同我們家有什么交情?這里有必要介紹一下早年鄉(xiāng)間土匪的情況。

    20世紀30年代,壽縣農(nóng)村的基本矛盾當然是源于封建的土地制度,代表封建地主的是縣、區(qū)、鄉(xiāng)的官僚、惡霸,他們無惡不作。連年的天災(zāi)人禍,民不聊生,群眾活不下去了,因而鋌而走險,聚眾為匪盜,少則幾十,多則幾百上千,一次行動,往往占領(lǐng)數(shù)個村莊。這時的農(nóng)村,三股勢力在交錯,一是縣、區(qū)、鄉(xiāng)的官僚和他們的保安隊,這是統(tǒng)治者;一是共產(chǎn)黨領(lǐng)導(dǎo)的群眾組織農(nóng)會和游擊隊;再就是土匪隊伍。共產(chǎn)黨人盡力在做土匪的工作,聯(lián)合他們,以求改造他們。但他們不和共產(chǎn)黨沾邊,原因是和共黨來往,戴上了紅帽子,國民黨就死追猛打。國民黨是把共產(chǎn)黨作為其主要敵人的。這時的土匪一般來說也不會傷害我們,他們知道,共產(chǎn)黨也是本鄉(xiāng)本土人,情況熟悉,傷害了他們,必然要受到制裁。有時二者之間也會互通情報,搞點互相支持。我們這次能順利離開匪窩的道理就是如此。

    離家之后

    1938年4月,我和云青離家奔赴延安。此后故居的一切情況都不是親身的經(jīng)歷和感受,許多具體情節(jié)是和母親聊天時知道的。我們走后,故居經(jīng)歷了抗日戰(zhàn)爭、解放戰(zhàn)爭兩個革命階段,敵(日)、偽、頑、友、我各方在故居所經(jīng)歷的斗爭,極其復(fù)雜、激烈、殘酷,跌宕起伏,直到1949年全國解放,我們的家庭、親友,已經(jīng)是血濺原野,家破人亡。故居已是殘壁斷垣,僅存的幾間破漏草屋,還傲然屹立在園子上。就是這草屋在向世人宣告,三烈士故居還沒有被摧毀,三烈士的家人沒有被滅絕。

    大郢孜不懂事的小孩往往說,園子上沒有“帶把兒的(指男的)”,只有女人。是的,男的死的死,逃的逃,幸存者戰(zhàn)斗在革命需要的地方。只有女的在園子上堅持、掙扎、斗爭,她們是母親、小姑和孟家大姐,有時兩位嫂嫂也在。孟家大姐,是大伯的女兒。小姑是母親的女兒(養(yǎng)女),人們稱母親為老姑,稱她為小姑,我們走后,母女相依為命,更艱苦,也更困難了。母親說,你在家時(十年內(nèi)戰(zhàn)時期),那里雖然抄了家,但“跑反”還有個周旋余地,后來的“跑反”,已經(jīng)無處可去了,跑日本鬼子的反,是所有人一起跑,還好一點,后來跑國民黨的反,十分殘酷,不是至親骨肉,都不敢沾邊了。(特約撰稿 曹云屏)

    (作者為曹淵烈士之子,離休前曾任中共廣州市委顧委副主任)

    (責編:湯寧  初審:孫繼奎  終審:沈國冰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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