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讀《在江湖與廟堂之間》
東坡從御史臺詔獄里剛剛放出來,這個因詩獲罪的人,當天借著酒興,就寫了兩首詩,詩中說:“平生文字為吾累,此去聲名不厭低。”又說:“卻對酒杯渾是夢,試拈詩筆已如神!睂懲陻S筆而笑:“我真是不可救藥!”翻開《在江湖與廟堂之間》這本書,我們發(fā)現(xiàn)范仲淹、蘇軾等貶謫中的宋代文人,從廟堂之高到江湖之遠,宦海浮沉,卻能成就詩文經典,在窮達跌宕之間,盡顯一代文豪的氣度與風骨。
書中,作者儲勁松“見證”和“參與”了王禹偁、范仲淹、蘇舜欽、王安石、蘇軾、辛棄疾、黃庭堅等人或長或短的貶謫生涯。有時候,甚至是以替身的形式,“體驗”了他們在黜放期間曲折、復雜、幽微、細碎的心路歷程。這些宋代的知名文人,都歷經官場貶謫,影響了他們的命運走向和內心底色,也影響著他們文學作品的樣貌。該書探析他們在貶謫中的遭遇、表現(xiàn)及代表作品,盡顯一代文豪的人生格局與精神氣度,讓我們看到在歷史長河中真正有價值與值得堅守的東西,知進退、知榮辱、知敬畏,從而獲得更高的人生參照。
“稱桑坡險忽摧車,悔戴儒冠出敝廬。已被文章相錯誤,謫官猶載一車書!蓖跤韨牐群蟊毁H在商州、滁州與黃州。一生如夢,夢的盡頭,他心心念念的,不是家人今后的生計,不是子孫的前程,也不是自己身后的哀榮,而是路旁忍饑挨餓的蒼生、衣衫單薄的黎民,是自己無所作為對不起地方百姓。師法先賢,秉持大道,三起三落而氣節(jié)不改,宦海沉浮仍骨鯁蹇諤,蔚為兩宋名臣之首;深研儒家,篤學嗜古,詩文典雅,堪稱一世文章宗師。
范仲淹先后被貶河中府、睦州與饒州三地。赴睦州經過淮河,他寫了三首詩,其中第三首詩云:“一棹危于葉,傍觀亦損神。他時在平地,無忽險中人!鄙硖庪U境,自顧尚且不暇,反而想到今后通達之時,一定要善待危難中人,范仲淹的君子風范、道德仁心由此可見。歐陽修說他“學古居今,持方人圓”,司馬光說他“天生俊賢,為國之紀”……通與塞,擢與貶,達與窮,于凡庸之輩,無不喜前者而厭后者。但心懷天下的仁人志士,身處逆境也能履險如夷,淡然處之。
南宋嘉定元年(1208)二月,致仕家居多年,時年已經八十四歲的陸游,被朝廷削去職銜,剝奪了祠祿。此前,陸游四落四起,仕途屢振屢挫,報國無路的憤恨之情和郁郁之懷,頻頻寫于詩篇,如《示兒》:“死去元知萬事空,但悲不見九州同。王師北定中原日,家祭無忘告乃翁!标懹蔚男闹了廊绲,陸游的眼至死不瞑。他像晉代的劉琨,枕戈待旦,志梟逆虜;又像戰(zhàn)國時的馮諼,懷才不遇,彈劍長歌。陸游的一生,就是一首慷慨蒼涼的《悲歌行》。
“何處望神州?滿眼風光北固樓。千古興亡多少事?悠悠。不盡長江滾滾流。年少萬兜鍪,坐斷東南戰(zhàn)未休。天下英雄誰敵手?曹劉。生子當如孫仲謀!绷鍤q高齡出守抗金重地,辛棄疾仍然慷慨激昂,收復中原之志依舊堅如磐石。然而,南宋朝中君臣沉湎于暫時華侈與溫柔,一個個甘心做了江南富家翁。吳鉤漸朽,雕弓蒙塵,整頓乾坤的宏大理想化為烏有,當年橫刀躍馬的烈士,成了種樹學稼的山中老農,長久做了避世之人。這不是辛棄疾一個人的千古悲涼。
燦爛的兩宋星空,一顆星就是一條銀河。一代文章宗師、士林領袖的歐陽修,性情狂狷、不守中道的楊萬里,銳意改革、毀譽參半的王安石,風流猶拍、逐客生涯的黃庭堅,醉臥古藤陰下、連遭五貶的秦觀……他們癡人癡氣,快意文章千古事;他們九死一生,何妨詩酒樂天真,都是一代文豪的精神徽章。無論身處坎坷逆境還是軒冕榮華之中,我們都應該不為外部境遇所在左右,始終以主動從容的超越態(tài)度面對生活,前行路上才能云淡風輕……(甘武進)